四十多年前，放秋假，我跟生产队长一起参加护秋。护秋者，就是晚上到地里看护秋收的作物。玉茭、高粱、红薯、豆类，还有柿子、棉花等，都是生产队即将收获的农作物。
有天傍晚收工前，生产队长告诉我们，吃过晚饭后，拿上铁矛和铁叉，跟他到地里护秋。我们很兴奋，有几分战争时期儿童团和游击队派上用场的感觉。我们急匆匆吃过晚饭，来到大槐树下集合。不一会儿，人就到齐了。我们的目的地是村里制高点介子坡，也是生产队秋收作物集中连片的地方。而且到那里值守，既居高临下、视野开阔，又事半功倍看护了大多数作物。
那晚，正值农历八月十五前后。天一黑，月亮就上来了。那时，还没有工业，特别是农村，连冒烟的厂子也没有。只要不是阴天，天空就是湛蓝湛蓝的，满天都是星星，越看越多。月亮很清晰，能看到月宫中的山脉河流，也能想象到月宫中的嫦娥和吴刚，还有可爱的小白兔。月光洒在古道上，反射出荧荧之光。我们一行四人，扛着铁矛和铁叉，听着路边的虫叫声，愈加感到夜的宁静。间或，还能听到一些擅长于夜间活动的鹰隼的叫声，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瘆人。好在我们是几个人同行，也好在每个人手里不是铁矛，便是铁叉，说说笑笑也就到了目的地。
我们蹲在堰头上，面向村庄。队长不让说话，我们只好静静地望着星空。月亮慢慢地又升上一大截，照耀着村庄，也照耀着田野，把我们目之所及的大地描绘成一幅剪纸式的画面——有房舍、有树冠、有层层梯田和山脉的轮廓，这是月光和黑夜的杰作，也是我们丰富的想象。只不过那时的我们还很单纯、热情，月夜再美好，我们也没有“月上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”的闲情逸致，也没有“明月出天山，苍茫云海间”的豪迈旷达，更没有“今夜明月人尽望，不知秋思落谁家”的愁绪感叹；至于“海上生明月，天涯共此时”的大同境界和“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”的美好祈盼，由于我们还缺乏知识积累和文化修养，完全辜负了这美好的月色。而这时，寂寞的时空，只能唤起我们孤独的心灵，于是我们提出让队长给我们讲个故事。
队长是个老实人，比我们大十来岁。头大嘴大，个子不高，没有上过学，只会写自己的名字。那时，生产队已经快到没落时期，有头脑、心性灵的人都不愿意当生产队长，因此，像抓大头一样抓到了他。你想，像他这样的人，会讲什么故事？何况，那时还没有现在的黄段子，即使有，可能他也不会讲，因为那是文化人的专利。但是，他讲了。讲了一些似是而非、似现实似编造，但又实在不高明的故事，和当时田园月色实在不搭调，而劳作了一天的我们也就昏昏欲睡了。正在这时，我们背后的山坡上，响起了“哗啦哗啦”摇动柿子树的声音。“不好，有贼！”队长立即拿上铁叉向事发地跑去，我们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，向队长跑的方向飞奔，地上留下几条如影相随、长长的身影。快到事发地时，我们听到对方揶揄似的笑声。根据笑声和看到的身影，我们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。生产队长骂了他一句，他接着解释，说是怕大声喊叫，惊动了小偷，所以就以此方式和我们联系，不料，还真管用。
这个人是政治队长，瘦小精干，和生产队长年龄差不多。他也当过生产队长，只不过那时干部经常换，他不当生产队长了，便当了政治队长。人不算厉害人，也不擅长算计，但他比生产队长活套。我们会合后，他说：“你们去转一转吧。”于是，我们顺着介子坡的田间小路开始巡逻。其实，那时的社会治安远比现在好。虽然物资比较匮乏，但人们很少小偷小摸，充其量就是干活时，捎一把庄稼压在草筐下，回家后喂猪养羊。转了一会儿，露水就上来了，打湿了我们的鞋和裤腿。当然，两个队长也和我们一样。尽管“缺月挂疏桐，漏断人初静”的景色宜人，但也挡不住干了一天活的人“寂寞沙洲冷”的倦意。于是，大家会意地点点头，就朝家的方向走去。
那一次，故乡夜晚的月色，现在想起来真美。
（作者系山西省作协会员）
